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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風徐徐,盛夏的夜,士紳倜儻,名媛嬌俏,絡繹不絕的賓客,來到慕達藍府邸。

  今日是城中望族慕達藍家掌上明珠克洛莉絲小姐的十八歲生日。

  女子十八也算成年了,為了愛女人生中象徵蛻變的這一天,族長曼卡布特地花錢辦了對外的生日宴會,邀請國內各路有頭有臉的人物來同歡。

  從古至今,有錢、有權又有閒的人聚在一起,總喜歡在派頭上較勁,宴會現場說有多華麗就有多華麗,有多熱鬧就有多熱鬧,再加上傳聞指出,曼卡布有意在今晚替克洛莉絲物色夫婿,所以眾家年輕公子都比平日更加梳妝打扮了一番,搞得現場如同型男選美大賽似的,閃亮耀眼到不行。

  看著賓客手上那一堆堆形同聘禮的賀禮,曼卡布只是禮貌性的淺笑,內心其實早樂得快飛上天了。

  想他縱橫商場數十年練得的『奸商之道』,今日得到的這些珠寶玉器、金銀飾品、綾羅綢緞,只要選幾樣下等貨留在身邊用,其餘的,珠寶玉器再稍加雕琢,金銀飾品熱熔後重新鍛造,綾羅綢緞製衣製褲後,通通可以拿去變賣。

  以他行商的估價能力,這些東西所賺得的錢不但可以補回今日宴會所支出的一切花費,還能獲利近千萬,這還不包括變賣那些名牌包包、手錶等等的呢!
 

  「現在,就讓我們來歡迎今日的主角──克洛莉絲小姐!」

  擔任主持人的老管家莫查爾,手持麥克風讓本來就十分洪亮的聲音帶著令人振奮的消息傳遍會場的每個角落。 

  眾人一聽馬上停止交談,個個引頸企盼著傳聞中的絕色才女,而克洛莉絲就在大家的期待下,舉止優雅的從二樓走下,在那樓梯中間光滑的平台止步。

  克洛莉絲的出現,馬上帶起現場一片騷動。

  果然名不虛傳,即使多才多藝這點目前還看不太出來,但光那冷艷的外貌就足以令人爲她傾倒了。

  今夜她身著一襲紅黑交搭的長禮服,香肩半露的設計,看得在場的少爺們成了一匹匹小色狼,不過他們的熱情注視只換來了克洛莉絲客套的淺笑,至於她
森冷的眼神及滿腔的不悅是他們這些人無法察覺的。

  其實平時的克洛莉絲可沒這麼冷酷,活潑健談的個性再加上待下人如手足親友的態度,使她深受下人的愛戴,更被下人們稱為如同百合般純潔和善的可人公主。

  然而因為曼卡布私自的決定,使這朵溫柔的百合成了帶刺的薔薇。

  即使明白父親儘管放出風聲,但絕不會將自己隨便許給在場這些陌生人;就算裡頭有父親中意的人選,只要自己開口說聲不,父親也不會勉強她,只是今天把自己當成變相的斂財工具讓她感覺很差,更何況……

  克洛莉絲微微轉頭看向站在自己身側的奇瓦洛斯,他正低聲安撫著克洛莉絲的怒氣,但一字一句都說得咬牙切齒,這情形著實讓克洛莉絲不悅的感覺退去了些。

  朝奇瓦洛斯露出專屬於他的燦爛笑臉後,她轉回頭,再度很有技巧的戴上虛偽的面容。

  身為克洛莉絲的隨從、貼身護衛兼兒時玩伴,奇瓦洛斯對小自己兩歲的小姐呵護備至,起先只是因為工作,後來則是日久生情。而克洛莉絲也是一樣,兩人的戀情是慕達藍家眾所皆知的,曼卡布與其夫人也不例外。

  曼卡布爲了今日的洗錢計畫還特地找奇瓦洛斯徹夜長談,再三保證不會拆散他和克洛莉絲這對小情侶,且同意往後每週再替他多排一天約會日,他才接受的。

  然而誰曉得台下那群小色狼這麼不懂禮貌和風度,赤裸裸的眼神直盯著他心中的小公主,一個個意淫的神色看得奇瓦洛斯ㄧ肚子火。

  而克洛莉絲那方的情形也差不多如此。

  被敬愛的父親當成斂財工具已經夠讓她氣憤了,更何況台下那群年齡與自己相仿的女人,不時對奇瓦洛斯拋媚眼,然後又裝模作樣的故作矜持,假裝毫不動心。

  但若真對奇瓦洛斯不感興趣,那又何必一和自己對上眼,背後就猛生嫉妒的怨氣呢?

  她知道,這些小姐們也是待字閨中,看樣子,裡頭十人就有八人對奇瓦洛斯感興趣。

  奇瓦洛斯的家庭背景雖比不上自家這種名門世族,但在國內也算頗有地位的貴族,這些小姐們如果中意奇瓦洛斯也不用怕什麼貶低自己身價的問題,這女追男跟男追女一樣普遍的時代,克洛莉絲不禁擔心了起來。

 
  在曼卡布的允許下,克洛莉絲與奇瓦洛斯共同開舞,換了兩三回舞伴後,兩人都先後藉故離開了舞池。

  從自助式的餐飲區取了一些糕點及紅酒,兩人很不厚道的溜出場外,享受星空下的浪漫。

  場內,老一輩的在高談闊論,從政局變化聊到商場物價,從怎麼合夥賺錢聊到如何聯手擊敗敵對企業,天南地北,無所不聊,光明磊落之事要談,陰險狡詐之事更要談,各類笑聲此起彼落,不絕於耳。

  至於年輕一輩的,男找不著克洛莉絲,女見不到奇瓦洛斯,索性直接把生日宴會當成聯誼或相親大會來。

  時間就這麼熱熱鬧鬧的過去,終於到了最後的重頭戲,也就是慕達藍家歷代爲女兒舉行的成年儀式。

 
  克洛莉絲遵守家族傳統,換上一身款式古老的貴族服飾。

  「太像了,真是太像了……莫查爾,讓客人回去吧!還有奇瓦洛斯,我有預感這次一定能成功。過去無數次的慘敗,那一年我們也見識到了,那種情形下就能造成嚴重的傷害,這次恐怕……他們再待下去肯定會受到波及,別人還無所謂,要是奇瓦洛斯出了什麼事,只怕莉絲那孩子也不想活了。」

  曼卡布看著換裝後的克洛莉絲,意有所指的吩咐著老管家。莫查爾點點頭,拿起了麥克風。

  「各位來賓,很抱歉破壞大家的興致,我們老爺忽然身體不適,需要靜養,故宴會提早結束,煩請諸位配合。」

  此話一出,眾人又是一陣騷動,幾個與慕達藍家頗有交情的家族紛紛出聲關心,於是演技一流的曼卡布接過麥克風,雙手顫抖,有氣無力的說道:「別擔心,這是老毛病了,只要讓我休息休息就好,謝謝幾位的關心。」

  聽到這,逐客意圖已經很明顯了,雖然還是覺得有些怪異,但反正也都吃飽喝足,大家便很聽話的相繼離去。

  「奇瓦洛斯,快回你家一趟,老爺需要你家的特製藥物控制病情。」

  「嗯?我家族的製藥手法我都會,情況緊急,就讓我來做吧!」

  「不,老爺只吃你父親做的,這是命令,你就快去吧!」

  即使不明白莫查爾爲何如此堅持,不過都說是命令了,再古怪他也必須服從,所以他匆匆和克洛莉絲告別後便上路回那相隔三十里的家。

 
  璀璨耀眼的水晶燈皆在安排下熄滅,取而代之的是幾盞老舊的小黃燈,或許是好長一段時間不被使用,燈芯有些毀損,閃閃爍爍,忽暗忽明。

  「父親,發生了什麼事嗎?」

  克洛莉絲茫然的看著女僕們關上門窗,她感覺家中的氣氛莫名地凝重了起來,有點緊張,有些害怕,她不知道父親爲了什麼原因裝病逐客,更不懂為何要讓奇瓦洛斯返家。

  「孩子,別擔心,什麼事都還沒發生。」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有事要發生了嗎?

  克洛莉絲佇立在相同的平台上,發現家中下人通通聚集在樓梯下方,分為男女兩列,手中都捧著一隻白蠟燭,燭火搖曳,映著黑暗中的臉孔,每個人看上去都白的有些驚悚,長長的人影落在牆上。

  「在我們家,女兒的地位是最高的,你明白爲什麼嗎?因為那是我們對『那一位』的承諾,我們慕達藍家,誓死守候,等待他的出現,為了族人千年來的心願。五十年前,我妹妹死在自己的成年禮上,我們都很難過,也很遺憾,你姑姑是家族中近百年來條件最符合的,只可惜她身體虛,承受不了那樣的變化……」

  曼卡布從二樓慢慢走了下來,神情悲傷,眼角有些微淚滴搖搖欲墜。

  「別怕!我的寶貝女兒,妳一定承受的住,我們感覺的出來你有獨特的氣息,很強韌,而且你所有的條件比我那可憐的妹妹更優秀,放心吧!」

  克洛莉絲心中充斥著恐懼,她的父親和這個家的所有人都變得好奇怪,父親說話的口氣不同以往的溫和低沉,而是有點高亢,眼神帶有奇異的興奮和……感動?

  「啊!!」

  頸上忽然傳來一陣冰涼,嚇得克洛莉絲驚叫了一聲,向旁邊跳開,定了定神往原處看,赫然發現有一個深藍的人影。

  「呵呵!別那麼緊張,莉絲,媽媽只是想替你帶上這條項鍊,是妳今年的生日禮物喔!」

  芙娃夫人溫柔的笑了笑,晃晃手中的銀鍊,上面的綴飾相互碰撞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媽媽……」

  克洛莉絲慢慢走近芙娃,此時此刻,芙娃似乎是最正常的人了。背對著芙娃,靜靜的讓芙娃替自己戴上項鍊,聽見母親讚許了自己一聲美麗,低下頭,克洛莉絲打量著自己頸上的銀鍊,主要的綴飾是朵銀製的玫瑰,中央花心鑲嵌著一顆紅寶石。

  「來我身邊,芙娃。」

  就在母女倆人接觸時,曼卡布已走下了樓梯,停在平台中央,注視著牆上的一幅掛畫。

  那是一個閉著眼的女人,敞開的雙手間是一顆飄浮著的圓球,球體散發著柔和的黃光,和女人飄散的金髮烘托出一股莊嚴祥和。克洛莉絲記得這幅畫叫『月神』,是家中大小掛畫裡自己最愛的一幅。

  曼卡布注視著這幅畫良久,帶著歉意向女神行了禮,看的克洛莉絲一頭霧水,欲開口詢問時,他竟猛地伸手,抓過掛畫下方小木桌上擺放的裝飾劍。

  這劍已存放在慕達藍家好久好久,不過因為有適時的保養,至今仍鋒利無比。
  
  劍出了鞘,在月神上狠狠劃出交叉的兩個開口。曼卡布順著那破裂的方向,扯下了整幅圖,接著打開了掛畫上方的展示燈。
   
  從『月神』被破壞的那一刻起,克洛莉絲就感到胸口沉沉的,很是難受,現在意外看見被有心人藏在『月神』後方的畫作後,她更是噁心想吐。克洛莉絲從小到大都不知道還有這麼一幅畫,但現在她情願自己依然不了解『月神』後的秘密。

  和『月神』相似的構圖,不同的是,背景是屍橫遍野,暗紅濃稠的液體從缺了頭的女人項上流出,敞開的雙手間飄浮著的不是圓球,而是女人的頭顱,她睜著佈滿血絲的雙眼,邪惡的獰笑著;沒有柔和的黃光,只有酒紅色的頭髮在空中散亂飛揚;女人的身軀沒有衣物遮蔽,連皮膚也沒有,只有外露的血管、內臟、模糊的碎肉及部分白骨;最靠近女人的是一具扭曲的男性屍首,腦袋上下顛倒,左眼凸出右眼成了血窟窿,眼珠被惡意縫在肚臍上,嘴裡塞著自己的斷腿,手上拿著一件血淋淋的人皮大衣。
   
  克洛莉絲捂著口,傻愣的往前走了幾步,胸腔灼熱難耐,腦海中沒來由的閃過一連串同等血腥的畫面。
 
  曼卡布愛憐的抬起芙娃的下巴,深深給了芙娃一吻,用力咬下芙娃的紅舌,並迅速出劍,劃破芙娃的胸膛,鮮血飛濺,噴得曼卡布一身紅,也噴到了克洛莉絲及她頸上那朵玫瑰的紅心。
   
  「不!媽媽……媽媽……為什麼……啊啊啊啊啊──!」
   
  克洛莉絲雙腿一軟,跌坐在地,聲嘶力竭的吼著。
   
  事情還沒結束,曼卡布伸出手,在芙娃的左胸一掏,挖出一顆逐漸失去活力的心臟,高捧過頭,下方的男女崇敬似地跪下,開口吟誦著令人匪解的歌曲,高低音混聲營造出淒厲的氛圍。
   
  玫瑰紅心吸收了芙娃的鮮血及克洛莉絲憤恨的心緒,頓時妖芒四射,一股不知從何而生的勁風吹熄了所有的蠟燭,連帶吹破了閃爍不定的黃燈。
  
  克洛莉絲瞳孔收縮了再睜大,原先美麗的藍黑色成了妖異的赭紅色,漆黑中理當毫無用處的視覺,卻因此格外清楚起來;黑髮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如畫中女子的酒紅。
   
  克洛莉絲明白,父親正在重演畫中,甚至是自己腦海中,那斷頭的女人受過的遭遇,其實到了現在,怎樣也無所謂了,她唯一不能釋懷的,是父親竟讓母親飾演那可憐的女人。
   
  曼卡布滿意的笑了,他已經看見克洛莉絲的變化,終於就快成功了,慕達藍家與族人長期堅守的時刻,就只差一步──
   
  當曼卡布將冰冷的芙娃踢下樓梯,當眾人發了瘋的撲上去,拿著小刀一吋吋割下『芙娃肉』,克洛莉絲徹底崩潰了。

  她聽見自己發狂的笑聲,她感覺自己站起身,衝向父親,一手搶過那把劍,斬下了他的雙手,並用萬分甜美卻又冷血的聲音,逼他吃下。那不是自己的聲音。
   
  意識不太清楚,模模糊糊的。她看見失去雙手的曼卡布趴在地上,啃食自己的雙腿。
 
  爲了父親的狼狽感到不捨和難過,但自己的笑聲卻越來越大,甚至抬起腳,狠狠的踩在他頭上,一下一下又一下,父親卻沒有絲毫反抗,反而也跟著笑了開來。
  
  瘋了,所有人都瘋了,父親、母親、下人,還有……自己。
  
  臉頰一陣溫熱,她知道,自己終於還是哭了。
  
  母親慘死自己面前,父親被『自己』折磨的不成人形,若自己連一滴淚也沒,那她怎麼對得起父母的養育之恩?
 
  還好,自己還懂得哭泣呀!克洛莉絲自嘲的想著。
 
  「維拉妮卡公主?無須爲我們哭泣,這是我們該做的。」
 
  「呵,不是我,是克洛莉絲。辛苦你們了,原諒我無法停止,否則我得不到泰茲哈德利波卡大神的力量。」
 
  「沒關係,請以大局為重。能爲公主的試練犧牲是吾等的榮幸。」

  聽到這,克洛莉絲心更沉、更痛。原來自己並沒有價值讓父親爲了自己正常的生活而放棄所謂的『大局』,而這莫名奇妙出現並取代了自己的女人卻能讓他們甘願捨去性命,這叫她情何以堪?
 
  「莉絲,我的寶貝女兒,原諒父親在妳面前所做的一切,請妳相信,我和芙娃對妳的愛永遠不變。今天這一切,是老早的約定了,妳也知道,慕達藍家族的家訓便是守信,所以對不起,我們無法繼續陪伴妳。記得,往後或許妳將看見更多妳難以忍受的事,務必學會視而不見,為了妳自己好,也為了我們能完成約定……出生在慕達藍家,是妳的不幸,對不起。」
  
  似乎是猜得到克洛莉絲心中的想法,曼卡布逕自說出父女間最後的一次對話。
  
  「父親……為什麼放不下?為什麼要我扛?不過一切都無所謂了,我不會破壞你們的『大事』,放心吧!」
  
  意外地找回自己的聲音,克洛莉絲艱難的擠出一抹笑容,虛偽的釋懷,只願父親歸途能走的了無牽掛。
  
  意識再度失去控制。
  
  維拉妮卡再次奪走了掌控權,持刀高舉並俐落揮下,曼卡布立刻身首異處。
  
  接下來的事,就像脫了軌的火車,急速往錯誤的方向奔去。
  
  女人跳著象徵生命結束的舞曲,優雅地舞動染紅的鋒刃,所到之處必定奏起慘絕的哀號樂音。
  
  她恣意欣賞著親手創造的人間煉獄,腥紅帶給她嗅覺及視覺上的滿足,而口慾,她便以柔嫩的心臟來填充;串起一顆顆紅通通的眼珠子,點起火,烤成外酥內軟的程度,撲鼻香氣更令人食指大動,慢慢品嚐,一種極致的美味享受自口中化開。
 

  父親呀,爲了你們的企盼,我不能死;但我做不到視而不見,那……是否能讓我,就此長眠。

  結束了,這場『熱鬧精采』的生日宴會終於在主角昏睡過去時落幕。

  男子抱起地上的睡美人,遺憾的看了屋內一眼,深深的一鞠躬,便頭也不回的離去。

  空中,一排少了眼球的頭顱被高高掛起,任風吹拂晃動。

  月降日升,新的一切才剛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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